蘇寒錦沈聲答道，接著才轉身離開，玄青也與她一道，前往鑄劍島斷情崖下，等到了瀑布面前之時，玄青神色凝重，再次問道：“真的決定了？”

“當然。”在玄青面前，蘇寒錦沒那麽拘謹，臉上還帶了點笑意，也是那笑容，讓她臉上溝壑更深，卻並不顯得可怖，還帶有一絲柔和。

“那等你出來。”玄青認真道，“一定要活著出來，只要你能活著出來，讓為師給你端茶倒水都行，你可別讓我失望。”

蘇寒錦微微一笑，調侃道：“那用不著，到時候我出來，你把自己洗刷幹凈就好，別整天臭烘烘的。”

孰料話音剛落，就見玄青斜眼掃她，連連道：“這可使不得。”

兩人有絮絮叨叨地說了一陣，準確來說是玄青一人喋喋不休地叮囑，聽得蘇寒錦耳朵都起了繭子，等到她獨自一人進入禁地，便發現那禁地之中已經有了一人。

“你怎麽在這裏？”蘇寒錦看著江雲涯，有些詫異地問道。

江雲涯手中抱劍，頭也沒擡，仍是淡淡道：“熱。”

“我要練天心殘卷。”天心殘卷，對於修煉者來說極為殘忍，肉身重塑，根骨重鑄，其中痛苦她可以想象，而在修煉之時，也不能痛昏迷過去，否則就容易爆體而亡，這也是掌門說奪舍重生之人修煉起來要容易一些的原因，因為元神本不屬於那肉身，受到的痛苦要稍小一些，保持清醒也要相對容易一點兒。

“我知道。”江雲涯仍是垂著頭。緩緩道。

“我在這裏算是閉關修煉，除了每一層進階過後，玄青會送藥湯過來，期間都無法進出此地。你確定要呆在這裏？”蘇寒錦考慮到江雲涯最近四處與人比劍，應該不願在禁地多呆，但想到他那折騰的血脈。蘇寒錦便用神識掃了一眼白玉葫蘆內的池水，因為給掌門裝了半桶，裏面的池水也不算太多，她便只裝滿了一桶出來，放到了江雲涯面前。

“之前你那麽多年都忍過來了，也不差這點兒時間，這是靈泉。若你發作能夠緩解疼痛。”

此時，江雲涯才微微仰頭，黑眸明亮，波光粼粼，只聽他又道：“我知道。”

仍是那三個字。仿佛多說一個字都嫌累一般。

蘇寒錦：“……”

“修煉天心殘卷，勢必要壓過並廢除你從前的心法。”江雲涯神色不變，手中長劍卻不由自主地點了地，劍尖在冰冷的地面上戳出一點一點的印跡，“那時，你原本的心法，可能會失控。”

失控，就意味著需要有人去火。

“你怎麽知道？”

“玄長老說的。”江雲涯手中的長劍嘩的一下劃出一道長痕，他眉頭微微一皺。接著閉上眼睛，沈默不語。

蘇寒錦在原地怔了片刻，接著進入了白玉葫蘆之內，她拿出天心殘卷，神識註入其中之後，便看到了入門修煉之法。天心殘卷共有四個階段。淬體、正骨、生肌、煉神。每一個階段都需要大量的藥草做藥湯，除了第一層所需藥草比較普通，以後每一層需要的藥草都十分珍貴，更有不少是高階九品靈草，稀有罕見，讓她生出一種感覺，如果真的修煉成功，怕是天玄劍門的丹藥島都要被徹底掏空了。

蘇寒錦在白玉葫蘆內等了兩個時辰不到，玄青便再次進來。

她出去之後，便看到玄青指尖上生出一點兒亮光，接著便有一個熱氣騰騰的藥桶端了出來，只是禁地太冷，藥桶剛剛拿出，裏面的藥汁熱度便瞬間消失，並且迅速凝結成冰。

玄青放下藥桶之後，又拿出一筐無花果，“這是木島主送過來的，你要是覺得疼，就咬一個唄。”這裏的無花果有點兒像核桃，外表是極為堅硬的殼，品質差一些的飛劍都劈不開，紫金靈獸爪子尖利，想要剝開這果子也要廢點兒力氣。

“這裏太冷，藥湯會結冰，不過你只消坐在冰上即可，修煉那功法，自然會將堅冰融化。”玄青說完之後，遙遙看了一眼角落裏的江雲涯，咳嗽一聲道：“我讓你那劍奴陪你，反正他也能在這裏久呆，也好有個照應。”

玄青說到這裏，猶豫片刻之後又道：“一定要活著，掌門也是為你點了魂燈的，你若出事，掌門也會受傷的。”

或許意識到這話有些不太好聽，玄青又接著道：“為師也會很傷心的，真的。”他說完之後用手揪著心口，神情誇張，“會心痛欲死的……”

蘇寒錦：“……”

那本來好不容易出現的一點兒感動，頃刻間消失得一幹二凈。

“好。”蘇寒錦點了點頭，玄青便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禁地，待他離開之後，蘇寒錦才嘆了口氣，將那一籮筐的無花果帶入白玉葫蘆，找了片空地隨意分埋進土壤之中後，蘇寒錦回到寒潭，她盤腿坐在了木桶的冰面上，將功法懸於身前。

功法要求修煉之地要極為陰寒，自然不能在葫蘆內進行，只是她會想到，因為修煉她可能會疼得鬼哭狼嚎，又或者血肉模糊成為一灘肉泥，江雲涯都要全程圍觀麽？

蘇寒錦搖了搖頭，不再多想，她神識註入天心殘卷，深吸口氣，正式開始修煉。

天心殘卷的修煉並沒有任何限制，因此，最開始的時候，並不需要靈氣。也正是如此，才沒有像從前那些心法一樣，每次照著那些心法在經脈中運行靈氣，最終都會自動轉化成**心經。

隨著一次次的呼吸吐納，想象著有一道氣流按照功法上的指引在身體內逆行，蘇寒錦漸漸覺得身體有些發熱，仿佛丹田之中，產生了一個小小的氣團。

因為是修真者，這入門第一步並沒有花費她太多時間，第二步，則是按照功法所示，讓那一個小小的氣團，在經脈之中緩緩流動，待再次回到丹田，便算做一個周天。

隨著緩緩移動，氣團有了極為細微的變化，它慢慢長大，其中更是蘊含了極為巨大的力量，仿佛將周身靈氣都壓縮進了那氣團之內。也正是如此，蘇寒錦覺得氣團移動速度漸緩，仿佛連時間都隨之減緩了一般。

不知道過了多久，氣團又運行了一周，蘇寒錦覺得身上汗淋淋的，像是被放進了蒸籠裏一樣。她有些頭昏腦脹，但並沒有太過疼痛，只覺得自己處於一片混沌之中，周圍沒有一絲亮光，她努力想要睜開眼睛，卻完全沒有任何作用。

第三周天，她覺得自己的皮膚開始發燙，耳朵裏也似乎聽到了滋滋的聲響，就像是整個人被架在火上翻烤一般，從前**心經的熱，是由內而生，而現在這熱，卻是從外至內。

蘇寒錦此時全神貫註地用盡力氣去推動那個氣團，神識也十分集中，因此她並不清楚自己現在到底是什麽樣子，然而一直坐在角落裏的江雲涯，能夠完全看清她的模樣。

她先前是坐在冰面上的，此時冰水已融化，整個人緩緩落入滾滾的藥湯之中，皮膚已經泛著詭異的紅，就像是被燙熟了一樣，用手一擦，便能擦下一塊皮肉來。

偏偏這等樣子，她眉頭都沒有皺一下，也沒有發出一絲聲響。

這說明，這樣的疼痛，對她來說根本算不上什麽。江雲涯從前便知道她與他一樣，也時刻忍受著難以想象的痛苦，然而直到此時，他才明白，那樣的疼痛，到底有多深。

天心殘卷，他亦有所了解，曾經浩氣門有個外門弟子鋌而走險修煉過，結果不到一個時辰，就忍受不住那痛苦，自己將自己全身的皮肉都撕扯下來，活生生地痛死。

而她現在，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，臉上沒有半點兒表情，像是睡著了一般。他本是遠遠坐在角落，此時，猶豫片刻之後，他緩緩站起，在木桶邊坐下，靜靜凝視她許久之後，才再次閉上雙眼。

他的人生只有一條道路，握著手中的劍，去尋找遠方的答案，為了這個目標，他的視線從未停留，任何人都不曾在意過。當初浩氣門掌門替他訂下小師妹做雙修道侶，他亦沒有放在心上。因此，那金鐘良將其搶走，也沒有讓他心情有半分波動。他的世界裏，沒有外人。

此時此刻，他的心湖上飄落了一片柔羽，輕輕劃過，帶起了一點兒漣漪。

他微微側目，只因路邊的一簇風景，或許吸引他的也是一柄劍，長劍問心，心比他更加堅韌。長劍問情，情不知所歸何處。他募地睜開眼，眼神有瞬間柔和，那是他從未有過的眼神，卻亦是轉瞬即逝。

他始終明白，自己想要的是什麽。沒有什麽能阻擋他要追尋的道，疼痛不能，挫折不能，而人，更不能。江雲涯握緊了手裏的劍，他是劍奴，她只是讓他養著這劍，然而現在，他覺得自己已經與這飛劍心意相通。

這是火與霜的結合，然而，他卻在心中給他取了個名字——焚心。

焚心之火，滅除一切障礙。他目光堅定，幽藍雙眸之中是一片寒光。

然而那片淩冽冷光並沒有堅持太久，在蘇寒錦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之時，江雲涯抱劍的手微微一動，他驀地擡頭，便看到她雙眉緊皺，臉上表情十分痛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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